詹姆斯康明思有一个地方的情感特质与传达策略

詹姆斯康明思有一个地方的情感特质与传达策略
有一个地方

  █ 詹姆斯·康明思(美国)

  有一个我从未涉足的地方,

  一个令人喜于造访、远在任何经验之外的所在,

  你的双眼拥抱着自己的沉默:

  在你最脆弱的姿态中,藏着那些紧裹着我的种种,

  或是那些因为太近、以致我无法碰触的东西。

  你最不经意的眼光就能舒张我,

  虽然我已如手指般握紧了自己,

  你总是把我一瓣一瓣本文源自六维论文网的开启,如春天开启,

  (一边熟练的、神秘的碰触着)她的第一朵玫瑰。

  或者,如果你想关闭我,

  我和我的生命必会优雅的、迅即的合拢,

  一如这朵花——当她的心想像着...

  雪在四周小心翼翼的落下了。

  我们在这世界所感知的一切,无一能够企及,

  你那强烈的脆弱所具的无上力量,

  那质地以它众多王国的无穷色彩使我无法抗拒,

  每一次的呼吸都倾吐出死亡与永恒。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你能如此随心所欲的关闭与开启?

  不过我心中不知何以却已了解,

  你双眼的声音比所有的玫瑰都要深沉,

  任何人,甚至雨,都没有这么细小的双手.....

  

  

  一

  一向寡读外国诗歌,是因为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经验的预设:由于文化传统的原生性差异,东西方的诗歌在情感特质与传达策略方面表现出不为互相体悟的状况。东方诗歌的主导情感倾向趋于婉约内敛,西方诗歌则多理智放达。所以,基于拥有东方人委婉特质的情感基因,我更倾向于阅读东方诗歌特别是古典诗词,故外国诗歌于我而言成了一块较少涉足的禁地。

  无意间在一本台湾杂志上看到美国当代诗人詹姆斯·康明思的一首诗——《有一个地方》,不读则已,一读则七情为之俱动。或许是因为有类似的情感体验,正如宝玉初见黛玉而诧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一见如故之感似前身已定,霎时间油然而生。

  诚然,在这首诗里我不只一次感受到在东方古典文学中体悟到的委婉情思:

  “有一个我从未涉足的地方,

  一个令人喜于造访、远在任何经验之外的所在。”

  这两句诗与《诗经·秦风·蒹葭》塑造的“怀恋远人,却可望而不可及”的意境有超越时空的类似,这里的“远人”和其猜度不透内心世界,不正是那一个“我从未涉足”而又“令人喜于造访、远在任何经验之外”的所在吗?

  “你的双眼拥抱着自己的沉默:

  在你最脆弱的姿态中,藏着那些紧裹着我的种种,

  或是那些因为太近、以致我无法碰触的东西。

  ......

  你最不经意的眼光就能舒张我,

  虽然我已如手指般握紧了自己,

  你总是把我一瓣一瓣的开启,如春天开启。

  ......

  你双眼的声音比所有的玫瑰都要深沉。”

  所爱之人的双眼,“是我永世无法穿越的海”。这让我想起了中国古典诗文中浩如烟海的描写眼神的诗句。《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以“清扬”(汪汪的清水)喻灵动明丽的眼睛;晏几道《采桑子》:“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以“千斛明珠”喻明洁灵动而温情脉脉的眼神;唐代李贺《唐儿歌》中有“一双瞳仁秋水”,以秋水喻明洁的眼池;唐代元稹《崔徽歌》:“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 以“琉璃瓶”、“秋水横波清”喻明洁而灵动的眼睛......我甚至觉得,康明思的这几句诗,在某种意境上已经超越了东方的这些诗句,比它们更能体悟出“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司空图语)。

  二

  可以看出,“双眼”(眼光)这一意象是诗人揭示自己对于所爱之人浓郁爱慕之情的一个集中发力点(亦即诗眼),从对方“比玫瑰还要深沉的双眼”中,诗人看不到一个清醒的未来,他不断尝试解读对方莫测的眼神,同时又在最短的时间内自我否定,而对方却“拥抱着自己的沉默”,诗人的努力是徒劳的,深陷于爱的人可以莫名其妙的被一种感觉支配,这种力量甚至超越了灵与肉的羁束,“你最不经意的眼光就能舒张我,虽然我已如手指般握紧了自己,你总是把我一瓣一瓣的开启,如春天开启。”;“或者,如果你想关闭我,我和我的生命必会优雅的、迅即的合拢。”灵与肉已经完全不受控于己,仿佛自己只是对方情绪的一种衍生物,诗人最后发出了独立于灵与肉之外神秘而无解的疑问:“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你能如此随心所欲的关闭与开启?”

  诗中隐性的抒情主体通过对抒情对象眼神的种种解读,亦即“我”的内心世界的强烈活动,撑开一个多维度的情感世界,诗人塑成这样一个整体意境,“打开凝聚在心灵深处的情感,睁开耳目,把原来还仅仅朦胧感到的东西提升到成为观照和观念的对象,然后借助文学语言,把这样充实明确起来的内心生活中最亲切的东西表现出来”(黑格尔语)。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首诗里,诗人大篇幅的进行主观情感的抒发,而客观情景的描写只在第三节里出现了一句:“雪在四周小心翼翼的落下了”。一切外部的东西,只有当它融化为“我的”内在世界,成为“我”的心灵活动之后,才能成为对诗歌情感特质的形成起到建设性甚至革命性的作用。“雪”这一外界景物其实是抒情主体思想情感的衬托物。在整篇诗歌情感的发生历程上,这一句是在不断上升的情感曲线的一个合理的波谷,为接下来情感的更深层次的到来作一个情绪的缓冲。

  诗人一再将情感委婉至一种如弦将崩的临界点,仿佛情感注定将要在下一刻倾城泛滥,而诗人围绕着“双眼”(眼光)这一意象神奇的化解了这一次次的危机感(读者角度),而又将情感推至更委婉的层次。这是我对这首诗的情感特质与传达策略的体悟。

  三

  詹姆斯·康明思在表达自己与隐藏自己的自我搏斗中表现的相当出色。艾略特认为:“诗歌不是情绪的发泻,而是情绪的回避”。中国现代派诗人领袖戴望舒在《诗论零札》中则将这种诗人的这种自我搏斗的解读提升到了极致。他曾论文范文http://www.chuibin.com/盛赞果尔蒙的诗"有着绝端地微妙——心灵的微妙与感觉的微妙,他的诗完全是给读者的神经,给微细到纤毫的感觉的”,认为“诗不是某一种官感的享乐,而是全官感或超官感的东西”。他最有价值的观点在于阐述了“诗是诗人隐秘灵魂的泄露”,创作动机是“在于表现自己与隐藏自己之间”。

  与戴望舒大量运用意象甚至出现为数不少的纯意象诗不同,康明思在《有一个地方》里只集中驾驭了“双眼(眼光)”这样一个主要意象(当然还有其他次要的如双手、雪等意象)。可以说,戴望舒用大量的意象作为隐藏自己真实情感的武器,有意回避是直接抒情的窠臼。詹姆斯·康明思则用了另一种策略,他一再的将一个意象作更极限的挖掘,从而达到在表达自己与隐藏自己的搏斗中获得相对完美的艺术效果。

  再倒回来想,用戴望舒的这个观点解读康明思的《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让人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或者又让人陷入了新一轮的否定与自我否定。其实,除了诗人,或许甚至包括诗人自己,解读这些文字密码都是困难的。我们不用去猜这首诗是否是一首暗恋之作,还是一场绝妙的性爱的诗性解读;更没有必要去追问诗人。

  一首诗给读者的最大启示,难道不就是给读者“一个我从未涉足的地方,一个令人喜于造访、远在任何经验之外的所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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